清商无韵

别君去兮何时还。

凤凰台 完结章 【靖苏 原著IF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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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他怔怔盯着猎宫静室天花板上两只飞蛾翅翼投下的暗影看了一会儿。西厢隐隐一灯如豆,隔了两层屏风只透出零星橙黄的微光。晕过去之前他分明一身湿冷血腥,此时却似乎早已安置妥当。飞流守在床前,见他醒了便递上一个天真的笑,带了一两丝献宝的意味。

浑身有些脱力。他侧了身子去看飞流手中的物事。

林殊的赤焰手环。

江左盟终究还是把这东西抢了回来么?

他轻舒一口气,却想起以夏江的轻功,若是抢得逃窜的先机,便是飞流也无把握拦截得住。他伸手抚了抚飞流的发丝对他夸奖地一笑,心下正有些疑窦,却看见西厢的灯火微微晃了一晃,尔后眼前一暗,一个红衣的身影从屏后匆匆转过来,衣摆一撩在他床边落了座。

身形依旧轻捷,右臂却似乎有些不灵活。萧景琰终究还是为了护着他受了伤。

“先生终于醒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揉起身上薄被的锦衾来。


梅长苏近来其实很有些害怕,尤其害怕直视萧景琰那张经年不变的面容。

初回京时倒不必担心。这人眉梢眼角积蓄的霜寒冷意,拒人千里,自然而然地便会提醒他谋臣与主君这一层尴尬而微妙的契约。偶尔梅长苏也会悲悯起这十三年的压抑对萧景琰爽朗心性不可逆转的摧折,却总觉得或许举世只有他一人堪称一句罪魁祸首——何况他今后还要永无休止的祸害下去。

尔后萧景琰与梅长苏渐渐熟稔,神色中便也带上了林殊所熟知的和缓与郑重。这人天性中便自有一番对君亲师友的油然敬意。若是得了他的认可,便是发自肺腑、无需矫饰,时时言行神态间便流露出孺慕与回护。梅长苏对他执着臣属之礼,觉得一个阴诡谋士的身份当不起他这般对待;却又想起这才是萧景琰经年不变的赤子之心,顿时有些笃定的心安。

那时一切都还能称一句“掌控之内”。

然而这人近来对着他似乎越发接近少年时的神气。或许早在卫峥被俘之前便隐约可见端倪,而今已经明显得让人心惊。有时他望着梅长苏,唇角无意中微微抿起一个若隐若现的笑痕,仿佛下一瞬就会对着林殊的奇思妙想无奈地表达同意或者纵容,总让人从心底里升腾起恍若隔世之感。

那,现在又是这样。

萧景琰眉峰一轩对他挑起一个玩性十足的笑意,成年之后的眉目轮廓愈发深邃,却也没掩盖去那份难得算计一次的得色——梅长苏不应该看懂,但是分明第一眼就看懂了。

他听见这人问道:“方才本王曾请母妃为先生调治身体。母妃告诉我,先生是故人之子;而这位故人,于她又有救命之恩。”

“既然是母亲的恩人,本王问一问名讳也算是应当。就请问先生,能否告知令尊名讳呢?”

他犹自沉浸在那个即使是梅长苏也会想要回应的笑容里,勉力克制着自己不能搭理不能向往。然而萧景琰这话甫一出口,却叫他条件反射一般地震悚了一下,瞬间理智归位、清醒如常。

“殿下为何不去问静妃娘娘?”

“等先生答了,我自然会去问母妃。”

——话接得极快,又如此理所应当,带着好一个“你看着办”的阳谋。

萧景琰对着旁人,何曾如此说话。

“家父……梅石楠。”

分明是冷漠如玉的侧颜,落在萧景琰眼里却带了黯然。


被梅长苏昏倒在他怀里之前的那一句“景琰,别怕”给惊住,他实在忍不住想去探问这人和林殊的关系。然而话一出口便觉得冒失,毕竟无人愿意被视作替身;他对梅长苏的情意,也无需一句这样的质问。

默默记下这个陌生的名字,他同时在想,这人究竟经历过怎样惨痛的过往,才能佯装出这样的隐忍和冷淡?

此前烽烟骤起,他没有时间去细细追究;而这夜守着梅长苏未敢安眠,他看着猎宫之战诸多奏报,却想得愈发分明。

萧景琰与梅长苏相顾无言良久,这人才想起来要与他见礼,被他一把按住。梅长苏微微坚持地挣了挣,却被他将被拱得有些散乱的被子又向上提了一提,然后微笑道:“苏先生,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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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屋子里的乍然看上去简直是个浑身长满白毛的怪物,梅长苏却一眼就认出了这身中火寒之毒的独特形貌。他强忍眼中的热意刚想仔细分辨,却听见萧景琰叫这人“聂锋大哥”。

原来拦下夏江的不是别人,正是担忧九安山安危、彼时正潜伏在誉王大营后山的聂锋。

他躲藏在京郊日久,也不过是想偶然趁着夏冬出城偷偷看她一眼;而夏冬早在聂锋的衣冠冢前将夏江的阴谋和盘托出。此番夏江从誉王的大营中夺路而逃,以常人之力自然无法跟上;怎奈被聂锋逮个正着,虽然力敌不过,却由于熟知山间道路,硬生生与之纠缠直到江左盟暗卫赶来。

夏江被飞流割下胸前衣襟之后依旧夺路逃走;林殊的手环却误打误撞,就这么拿了回来。江左盟中甄平早已知道火寒毒的秘辛;聂锋看见那赤焰手环时的神情又着实奇异,连连指着自己的左手腕,口中咿唔有声,似是问询。

那赫然是另一副赤焰手环,上书姓聂名锋。

江左盟众人被他们宗主封过口,不敢告诉萧景琰火寒毒的真相;但聂锋的身份却再也瞒不过。萧景琰得知赤焰军中尚有幸存,何况还是自己那样熟悉的聂锋,自然极为高兴;却无端想起梅长苏赤焰旧人的身份,总不免透过聂锋,看见这人曾经受过的劫数。

夜色虽早已深沉,梅长苏与聂锋依旧相谈甚欢。萧景琰自然懂得袍泽之情是如何难舍,重逢又是何等的欢喜,独自在外间心下却有止不住的难过。

即使方才梅长苏还反过来安慰他:“在下从梅岭逃出生天自然吃了一番苦头,却与聂将军天差地别——都是过去的事了,殿下又何必挂怀呢?”

怎么可能不挂怀。


初时他心不在焉,自然不懂得这个便宜谋士为自己所做的深谋远虑。夺嫡大业在梅长苏的千般谋算下一步一步拼凑出愈发清晰的远景,深夜秉烛之时却常常可见这人真正因为国事引发的愁容。

密道断铃时他的愤怒不比往常。明明是早已习惯人心凉薄的自己,何以无法接受梅长苏的无情算计?心底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在他眼里或许早就与别人不同。

萧景琰时常看见梅长苏决然自弃的抉择。悬镜司时如此,猎宫之战时更是如此。似乎萧景琰的夺嫡大业不可弃、赤焰军的风骨不可失,社稷存亡更是该由他竭力狂挽,却唯独梅长苏的名节乃至安危,才是无关紧要的。

分明是从没有想长久留在自己身边的愿望。

聂锋与夏冬夫妻之情是他少时亲眼所见;然而悍勇如聂锋竟也有如此近乡情怯的时候,却是他此前难以想象的。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是否都有各自心酸莫名的苦衷,从不敢于人世久留,唯恐玷污了故友清白、遗祸了良人深情?

他与天边残月怅然相望,忽而想起白日觐见父皇与诸多贵戚时,纪王叔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的莫名唱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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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被请进屋时聂锋已然离开。

梅长苏神色里有些羞恼地问他,为何在下竟在靖王殿下的房中?此前殿下不顾自身安危救我这么一个无用之人,是指望众口铄金,敲定您与我这阴诡谋士过从甚密的名声吗?

他这话说得不太好听,萧景琰却知道这人若当真着恼,也只会嗓子发痒罢了。遂制住他欲待翻身下榻的举动,坐在床沿与他平视,伸手握住了这人犹自捏在被子沿角上的手。

那手心是极冰冷的,指尖却不知何故泛着轻微的颤抖。

萧景琰看着梅长苏的眼睛,半晌想不起该如何委婉,只得直白道,对不起苏先生,我肖想你。


……

他看见梅长苏的瞳孔由于惊讶而微微放大。似乎想起了什么,终究强自压抑下去;似乎想要挣脱,却又终究没有。

 

梅长苏忽而忆起了属于十三年别离中的一夕过往。

彼时北燕皇子内斗正剧,西境一派情势苍黄。前线兵力严重不足,行台军中无将可用;朝中武事凋敝、正待议和,却是皇七子萧景琰主动请缨,领了兵符自金陵向西起行。途中留宿廊州驿。

那几乎是一场必败之局。

是夜风雨大作,驿馆中一室灯火彻夜未熄。而梅长苏站在某处檐下望着那光影明灭,不觉亦是一夜更漏滴彻。

第二日拂晓那人登船渡河,他在坝上奏起太古遗韵。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击鼓其镗,踊跃用兵。琴音破开千里乌云隐隐传开,鸣珠溅玉有如号钟,诉尽古今君臣战伐,唯不言相思,不敢忘相思。

那人遥遥回头注目坝上烟波浩渺,分明隐含希冀,却终究行色匆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梅长苏却连擦肩而过的勇气都不曾有,只敢陪他听那一夜风雨。尔后萧景琰终究消解必死之念,苦守北燕边地三年苦寒;琅琊阁中风云流转,换得北燕大梦初醒。其间纷纭种种,不足为外人所知。


彼时梅长苏曾经以为,林殊所拥有的,是他永远不配得到的。

然而眼前萧景琰牢牢握住自己的手,那样坚定地固执地看着他说,我肖想你。仿佛一生寥落与辛酸尽数消散,他们依旧是扬鞭跃马的单纯少年,萧景琰在沙场上执了林殊染血的指掌,等他答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怎么会有人这样傻,两次爱上同一个灵魂。

于是那种温热的、能感受到血脉汩汩流动的无声默契,只需要眼神流转就能够传达的悠然心会,随着萧景琰灼灼目光,照透他一身料峭风寒、十三年时光阻滞,直烧得心头一阵暖融。

只要再多看一眼,他永远都拒绝不了萧景琰。


“夜已经深了,殿下若有什么别的吩咐,明天再说吧。”

梅长苏自暴自弃地翻身躺下,被褥挡着面孔半晌没有动静。掀开来却看见萧景琰正颇感懊恼地转过身去。

然后他被气笑了,半天从嗓子眼儿里憋出一句:

“你伤在右手,今晚睡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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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缝衔接完成,完结撒花!(感情线除外)

开始写凤凰台,脑洞的来源是产出群里Kiri一句“血溅五步”,但是好像重点完全偏了QwQ。原本真的只是预备写一个五更内完结的小短篇。没有列提纲,于是并没有想到会这样复杂,后面发现玩大了真是诚惶诚恐……

所幸所有包袱都捡起来了,也算是挺圆满的。

文中的感情刻画到最后发现很难以收束,太多内涵完全不是我的文笔所能囊括其中的。

怎么说呢,萧景琰没有认出梅长苏、不愿意逼问悲惨的过往,本身就是君子之风。我一直认为不相认却心中相知是本文的感情主旨,所以请别纠结相认问题啦。

关于今后的计划……大概先还本子的债,然后会有新的系列,欢迎继续关注。

番外大概会有,时间不详内容【哔——】

最后附送一个彩蛋:东北版萧景琰的告白(此脑洞鸣谢 @空になる )

“萧家老七匡叽就坐炕上了,捏着人苏先生的手就说了,苏啊,俺稀罕你。”

完结章啦,求红心蓝手,求评论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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