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光影交错间他们已经瞬间置身大靖与大献交界的东北边境。寻常法师的空间法术总会让人产生不适，但梅长苏的法力植根于冰霜和冻土，施展起来却是极为顺风顺水的。
“洛克法。”萧景琰望着眼前绵延的山脊与其下低洼平坦的盆地，一瞬间就读出了边境小城精确的地理坐标。
他曾经以游猎为名暗中巡查过大靖的整个边疆，洛克法是他的边防线上温软的一颗明珠。寒冷的北国之中也会出现这样的福地，藏着大地深处火热的地脉。温热泉水汩汩不绝地流淌过冰封的冻土，只要不是永冬极夜，粮食与作物就可以在这里生长下去。对于常年游牧的北国居民而言，这些村庄就是冰川里温热的活水，是丰沛的补给之处、短暂的休憩之所。
“大靖最北端的定居村落之一，与那些夏季游牧的营寨相比，确实是个更容易确定的目标。”梅长苏站在他身后一步，与他一起凝视着眼前炊烟袅袅的宁和村庄，声线透出一丝喑哑。“他们竟然想毁了这里。”
“本王边境军的战力却也并非那两国可以想象。”萧景琰将水晶弓箭握在手中，两手虚张比拟着潜在战场的纵深，“大靖全民皆兵并非玩笑。就算不带王帐的常备军，也没有皇城大将坐镇，洛克法断然不会束手而降。”
绯红霞色漫天，山脊上的阴影中他们二人不过两个浅色的斑点，并不能为村民所察觉。正是洛克法寻常人家耕作归来的时刻，村落中此起彼伏的人声犬吠依稀可闻。然而耕犁旁藏着弯弓长剑，牛棚中亦从不缺乏骏马。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他的岗哨必然示警，即使是妇女与少年手中的套马索，也不会轻易放过入侵村庄的暴徒。
“所以我们需要的只是等待。”梅长苏将法杖握在手中，率先迎着风向洛克法盆地的山口走去，似乎并不担心大靖边境军队的战略部署，“我受魔法契约所限，未免反噬不能以杀伤性术法伤人——保护村民就交给我。若是那些黑冰法师暴露在眼前，这杀戒也只能由殿下来开了。”
“自然。”
他们用隐匿法术掩盖住身形，却不能大幅移动叫人看出光线的差池来，只好倚靠在一块巨石的阴影之下，眼见着流云滑过天际。
霞色中渐渐透出几颗星子黯淡的光来。
“殿下请看，那颗隐隐闪动着流光的新星。”梅长苏的法杖尖端指点着天幕，“那是殿下的星宿，同这天宇中其他星子一起昭示着北国冰霜魔法的新生。”
“我听说北国的星宿虽然明亮，却多不久长。”萧景琰凝望着那颗星在霞色中泛起的华彩，想起当年大靖繁星粲然的天宇。“何况我一直不信命由天定，在梅岭之后大靖的天宇早就与往日大不相同……我早已经不信了。”
他语声中有掩盖得极好的苦涩：“先生此前虽然多次借口星象晓谕预测事端，其实多数还是凭借您的消息网进行的推测吧。”
“三大部族中在下曾见识法师无数，殿下倒是第一个对麒麟昭示的星象不屑一顾的。”
梅长苏轻笑闲谈，并未用上素日神棍的腔调，倒让萧景琰觉得心下轻松。此时既非君臣奏对，亦非国家邦交，他口无遮拦的毛病顷刻便有些收不住：“我少时好友最是喜欢这些……可惜属于他的那颗星星，我却再也看不到了。”
其实北国一直有着关于星星的传说，它们从不消失，只是随着人的离世化作星屑耗散在天宇，依旧时时守护着雪域和故人。出乎意料的是梅长苏却没有故作亲近出言安慰，只是与萧景琰同声沉默。许久才轻声道：
“殿下并未良久耽溺于哀思之中，确是主君风范。”
萧景琰闭眼答道：“我并非不知他们牺牲的症结何在。然而部落不能亡，法统不能死——若真是哀痛不已，不能坐稳大靖的王座，才是无法面对皇兄，更无颜去见天上故人。”
“何况故人于我，不仅仅是这雪域的星空。那是夏阳冬雪，是这冰原上四季不绝的长风。……我从不会想起他。”
说完他自知唐突，旋即闭口不言。
刚才那一刻他的警惕心着实松懈得很了，虽无大碍却是不该。就算这麒麟温和知礼透查人心，即使沉默也不觉尴尬，然而自己的心意，何以要让梅长苏知道半分？
不过多年为君这样的场面倒还应付得来。他镇定自若地转脸去看梅长苏的神色，仿佛是故意出言试探臣属的主君。
那人早已将脸扭去了他看不到的方向，双肩大氅上的绒羽微微颤抖——他却来不及多想这人怎么了。
目力所极处村口一骑黑马破风而来，虽然身形尚远，以他的目力却还是能认出那是言大法师的独子言豫津的身形。这小子，多半是从大献报信来了？
萧景琰不是不想提前示警，而是着实不能让大献知道大靖有所防备；然而能从萧景睿那里泄露出消息，真是让他们喜出望外。毕竟较之他们预计的时间，整整早了一刻钟，于军队而言，时间就是胜利。
他们远远看着骏马被牵出了棚厩，牲畜被转移进牧场。男丁走出了房舍，女眷照顾着老幼躲进了荒原下的掩体。武器的寒光凛然，试拉弓弦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山头高处的烽火燃起，旋即那头的游牧阵营也一个接一个冒出了浓黑的狼烟——支援即刻便至，防线很快筑城。
这样的阵势让梅长苏肃然起敬。另外两大部族向来热衷魔法，却忽略了血肉之躯未尝不能与脆弱又慢热的魔法师一战。
萧景琰握紧了手上的寒冰之弓。
虽然阿瓦罗萨远在异乡，冰雪澄清并非一人之责。保家卫国的重担大靖每一个族民皆应当担负——即使没有魔法，北国的战士也不会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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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开战我又拖了一章】
【这满满的中二气息，节奏还能不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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